zhang can mou zhang
《张参谋长那点事儿》作者:四处挠挠
档案
姓名: 张昭
绰号: 张参谋长
性别: 公
生年: 七十年代末
标签: 大院子弟
特性: 混 嚣张 二皮脸 不折腾不能活
特长: 泡妞 臭贫 枪械
学历: 某陆军指挥学院
经历: 下过部队,上过抗洪前线,又退了伍,下了海,经了商
社会关系: 兄弟一群
男女关系: ……电脑显示:内存不足……
……删除历史存档,删除临时文件,删除cookie……
……女友一枚,盘靓条顺,名叫李小亚……
这本书讲述几个生长在部队大院的孩子,那些有关青春成长的故事。
总觉得青春太张狂,没心没肺地肆意挥霍,在阳光灿烂的夏天,军号嘹亮,高大的围墙,参天的老白杨,灯光球场,大礼堂,防空洞,庄严的白色毛主席像……永远不会忘却的记忆,都来自那一片土壤。
——四处挠挠
第一章
张昭和潭海洋的交情,源于不打不相识。
八几年刚上小学的时候,张昭和他们院俩小屁孩晃到潭海洋住的大院,架杆子打维修队墙外的青核桃,让人发现了。
“司令,隔壁院那帮孩子又来窃取咱革命果实了!”
“别让他们跑了!”潭海洋招呼着一群小孩嚷嚷嚷地往这边来。
张昭他们就三个人,看这架势扔了杆子就跑,跑到礼堂后头还是让人围了。另外两个孩子缩着,张昭输阵不输人,输人不输嘴,朝着眼前十来号人喊:“谁敢过来?知道小爷是谁么?”
潭海洋问身后的人:“他哪庙的?”
部队大院的孩子别看字没识几个,谁家大人肩膀上几杠几星数得清楚着呢,有人小声说:“他爷爷是隔壁那院坐三号车的。”
潭海洋说:“最看不上出门报家里老子山头的,揍他!”
一群孩子得了令立刻围上来,把那三个按在地上一顿暴捶,捶得差不多了,潭海洋下令住手,一脸傲慢地冲鼻青脸肿的张昭说:“这就是你妄图窃取人民群众胜利果实的下场!我叫潭海洋,你要不服下回找我单挑,记着报你自己名字。”潭海洋说一声撤,这群孩子就往回走。
张昭从地上爬起来,吐一嘴沙子,喊:“潭海洋有种你别走!小爷叫张昭,你等我带人来剿你的!”
有孩子说:“司令,那死鸭子还嘴硬。”
潭海洋说:“没工夫理他,去防空洞。”
隔了没多久,潭海洋早忘了之前以多欺少干了人一仗的事儿,自己一个人拎着网兜深入虎穴,上隔壁大院游泳池游泳去了。在厕所里正换游泳裤呢,有个孩子一边解裤子一边晃进来,两人照了两眼,那人眉毛眼睛都竖起来,堵着厕所门朝外头喊,“来人来人!都赶紧过来!”
潭海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套上小裤衩,仗着自己壮实把堵门口的张昭撞一跟头,出了厕所撒腿就跑。两个大院是门对门,他在前面跑,后面跟着一群小孩追,从这门跑进那门,自己地头儿上的孩子看见了,喊:“司令,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?”
潭海洋拉着他,“政委呐?”
那孩子说:“政委被找家长了,跟家挨揍呢。”
“敌人都空降一个师团的兵力了,我们的军队呢!”
那孩子看着后面追来的人说:“在……在灯光球场呢……”
“集合部队!”潭海洋拉着那孩子往灯光球场跑,后面人也往那方向追。
结果到了球场这仗也没打起来,战士们举办篮球赛呢,球场里全是脑袋。这一伙小孩气势汹汹地跑过来,在门口就被拦住了。张昭指着混进去的潭海洋骂:“有种你给我出来!”
潭海洋穿个小裤衩还美呢,“有种你进来!”说完坐在台阶上看人打球,不理外面了。
张昭骂:“怂蛋,有种你就跟里边坐着,等球赛完了你也别走!”
潭海洋心说我傻才等着你呢,过会趁他们不注意,他从人缝里挤到球场另外一门出去了。这边门也有张昭的人守着呢,潭海洋撒丫子往家跑,到了后山脚下他三步两步蹿上通往半山将军楼的台阶。那群小孩也追着要往上跑,被底下站岗的警卫员拦住了,上面是首长家,行人止步。
张昭气得在下面骂:“潭海洋你个怂包,有种你别回家,你下来!”
“傻青才下去呢!”那个喊完,甩着手回家了。
又过了些日子,有天院里的孩子们说在防空洞发现一条新路线,以前没走过,里面特黑,什么都看不见。有孩子说那里面有死人,不能去。潭海洋说胡说八道有死人,那是你们家大人吓唬你呢,走看看去。一帮孩子回家拿了手电筒,从后勤扯了好几把大扫帚就下防空洞了。
这条道还真黑,地下都是积水,一股霉臭味,蚊子特多。潭海洋觉得是一路往北走的,可是防空洞里净是岔道,他很快就没了方向感。这都是备战备荒时候为了防阶级敌人使的,可自从建好了也没派上过用场,这几十年倒成了院里一代又一代孩子们的游乐园,大铁链子都锁不住一颗颗蹦得小鹿似的好奇心。
“司令”,有人颤颤巍巍地喊。
潭海洋心里正发毛,吓了一跳,压着嗓子喝一句:“叫魂儿啊!”
那孩子说:“你听没听见墙那边儿有动静?”
防空洞里的人都不说话了,互相拽着。潭海洋趴在墙上,听那边什么声音也没有,于是给自己壮胆儿说:“老自个吓唬自个,不行的就回去啊,别在这动摇我军革命火焰。”说着,他照着墙拍了两下。
可怕的事儿就发生了,本来什么动静都没有的那边,也传来两下拍墙声儿。
有胆小的啊地尖叫起来,有鬼!
“谁在队伍里宣传迷信思想,刘政委给他拿下。”潭海洋说着,又拍了墙两下,那边也跟着传来两声。他自己说话声儿也颤了,还强作镇定地冲那边喊:“我是一号院的潭海洋!兄弟是哪个部分的?”
隔了几秒,听墙那边吼了一嗓子,“潭海洋你个孙子,你站那别走,老子带人教育你去!”
鬼居然发出张昭的声音。
潭海洋这边也好些孩子呢,喊着谁怕谁呀,就一路扶着墙往前跑,一边跑一边拍,那边也回拍,好像这样就能隔空打牛似的。这条道可真长,就在俩人一路骂骂咧咧都快失去耐心,以为根本就没有切口的时候,两个巴掌忽然拍在一起了。
手电筒也掉了,大扫帚也扔了,潭海洋力气大,把张昭按在地上揍,张昭也是脑顶上长仨旋打架不要命的,揪着潭海洋的衣领一个劲煽脸。旁边的孩子们一边喊“司令”,另外一边喊“参谋长”,被地上这俩人齐声喝道:“不许过来!”于是都围在一旁举着手电筒观战。
最后俩人都打没劲了,僵持着,潭海洋说:“我累了。”张昭说:“小爷早累了。”
“那我松手了。”
“你松我就松。”
潭海洋松开他站起来,张昭也一骨碌爬起来,扑上去就要反攻,被潭海洋一脚又踹回地上。
“你大爷的潭海洋!”
“对不住了,我没大爷。”他捡起手电往旁边照照,问地上那位:“你们怎么跑我们院防空洞来了?”
张昭站起来拍土,“什么你们院的,从我们院图书馆后面下来的,刚走到墙那就听见你们这边瞎吵吵。”
“原来咱们俩院底下是通着的呀,我记着我们是往北边走的啊,怎么拐到南边了?”
张昭笑话他,“土包子不识道儿吧,这底下全是通着的,能到玉泉山呢。”
潭海洋说:“这敢情好,以后上你们院游泳不用走地上了,省的你们站岗的新兵蛋子老跟我要出入证。”
“他怎不跟我要啊,人看你就不像好人。”
“人能跟你要么,你不是‘三号车’么。”
“少提我们家老头!”张昭说着,招呼自己的弟兄,“撤了,各回各家,各找各妈。”
潭海洋喊他:“我们院今儿晚上放电影,看么?”
“什么片儿呀?平原游击队我可不看。”
“‘一个李向阳,就能把你吓成这样?’”潭海洋学着电影里松井的话嘲笑他。
“嘁,我不看是因为看的太多了,李向阳那台词我都能背下来了,‘在中国的土地上,决不允许你们横行霸道!’”张昭摆出一副正义表情。
“不是革命片,港片,武打的。”
张昭说:“看。”
“八点,在我们院小操场。”
“成,你给带一板凳,到时候我找你去。”
“不见不散。”
“不见不散。”
第二章
小时候院里放电影是件大事,那时候电视还没普及呢,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,一有放电影的附近人都来了。早些年就是那几部革命片来回放,也有国外的,七十年代的《列宁在1918》、八十年代的喜剧战争片《虎口脱险》《王中王》,里面的经典片段直到很多年后还让人记忆犹新,上译厂的配音也让那些对话充满喜感。那时候说电影里的台词是件时髦事,孩子们还会互相比,看谁记的最多。
“面包会有的,牛奶也会有的。”
“告诉瓦西里,布哈林是叛徒!”
“别以为三千八百万人做同一件蠢事,这事就不蠢了!”
“我的车哪去了?”“别担心,两天以后你
后来港产片引进大陆着实风靡了很多年,孩子们逐渐长大,模仿的对象从过去的革命英雄变成了《英雄本色》里的发哥,那句经典的“我就是神,神也是人”俨然成了那个年代的口头禅。男孩们还会自以为很酷地靠墙装出颓废样,然后说一句:“黑道这玩意儿,沾上了一辈子都麻烦。”
十几岁的时候,很多男孩已经比他们父辈长得还高,更加躁动,给战士们用的单双杠附近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,话题也围绕着打架技巧。打架似乎是大院孩子的传统,他们遗憾无法像祖辈那样为新中国的建立浴血沙场,也无法像他们的父亲参加自卫反击战上过老山前线,他们骨子里仍然涌动着征战的欲望,却没有发泄多余精力的出口,于是经常跟院里的战士们发生冲突。这附近几个大院都是机关兵,主要任务就是后勤开车警卫还有照顾老首长,也是二十岁不到的大男孩,平时日子太舒服了就爱惹是生非,于是两方人马经常碴架。有时候战士人少还搬救兵,直到军务参谋赶来把人拉开。看看这帮小子都是院里的子弟,也不能处罚他们,只好跟上面汇报,把人都放了。晚上回家自然又少不了老子们的一顿暴揍。
好在男孩们对打架的热情没有持续太久,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时候,目光又被身边的女孩吸引了。精力浪费在打架上太可惜,于是收敛了躁动,开始注意起自己的形象,在女孩面前也知道要摆出一副温文尔雅的做派。
张昭见到惊为天人的李小亚,是在他高一那年暑假。每到夏天,大院的游泳池就成了瞧美女的地方,连战士都爱往那凑。那会的孩子虽然不像现在这么早熟,但多少也有了懵懂的男女意识,男孩想约中意的女孩去游泳一般不会成功,女孩扭扭捏捏地,穿那么少多不好意思啊。一般五六个男孩好说歹说才约得动一个女生,谁要是一下约出俩来能威风半个月,张昭就是那经常威风半个月的主儿。
这天他正在池子里泡着,逗一个坐边上不肯下水的姑娘。远远瞧见两个女孩走过来,其中一个挺娇小还没发育开的,他瞧不上,他目光落在另外那个身材出挑脸蛋漂亮的李小亚身上,那年她上初二,就在大院门口的中学。没发育开那姑娘穿着古老的小泡泡泳衣,跟小屁孩似的带个水漂,一来就跳池子里扑腾去了。李小亚试试水温有点凉,坐在池子边先把脚泡进去,不紧不慢地往身上撩水。张昭心说这动作真得漂亮姑娘做才好看,瞧她旁边那位五短大妈,小短胳膊从池子里舀水啪啪地往身上拍,这漂亮姑娘就不一样了,瞧人这份优雅这气度。看她身边没伴儿,他撇下池子边那姑娘,朝李小亚走过去。
“美女自己来游泳啊?”靠着池子,他自以为很酷地开口。看人家没搭理他,他也不以为意,跟美女搭话成功的秘诀是“三厚”,长相厚,嗓音厚,脸皮厚。前两样他都不沾,就只能在最后这条上勤能补拙了。
“这池子水深,净是占女孩便宜的,一个人得小心。”他努力摆出一副忠厚老实相。
李小亚白他一眼,心说这位真是乌鸦站在猪身上,还说别人呢。
“我叫张昭,你叫什么呀?”
女孩往旁边挪挪,不说话。
那位死皮赖脸地凑过去,“你游什么泳啊?蛙泳,蝶泳,自由泳,我都拿手。”
“色狼!”李小亚小声骂了一句,跳下水自己游开了。黑色泳衣把她漂亮的身段衬得一览无遗,她在水里躲着人,游了一个来回,脚刚占地,耳边那声音又响起来了:“你游泳姿势真好看,跟国家运动员似的,你教教我吧。”
女孩不耐烦地想躲开,听见游泳池边有人朝这个方向喊:“张参谋长,又逗小姑娘!”她抬头一瞧是以前她们院的孩子头潭海洋,从小带着他们这些小喽啰上山打槐树花,在果园里偷摘桃子苹果,盗人维修队的铁锹满大院里挖宝,直到潭家后来搬到干休所去了,院里才开始江山换代。
张昭说:“潭庄主,你那杏林庄太闭塞了,什么逗小姑娘,多不含蓄,现在都说调蜜。”
潭海洋说:“军分区的同志老爱自创新词汇,搞些小资小调,还跟中央犟嘴,调皮。”
张昭嘿嘿一笑,“您都山那边另立小朝廷去了,能别老强调自己代表中央吗,这个位子我做比你做合适。你们庄那计划生育情况抓的怎么样了?”
潭海洋说:“爷在庄里不管这么具体的,干的都是高瞻远瞩、铲奸除恶的领导工作。”
听着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,李小亚在旁边没绷住,扑哧一声乐了。
“哎呦,美女总算露个笑脸了,潭庄主还是您面子大。”
小屁孩们在一块很快就没了顾忌聊起天来,之前的不愉快也烟消云散,三个人靠在池子边说说笑笑。一会那没发育开的姑娘过来了,瞅了一眼张昭,拉着李小亚到旁边小声说:“你怎么跟他说话呀,这人可不好了。”
李小亚问:“你认识他呀?”
“咱学校高中的呀,听说他女朋友能拉出一个加强连来。”
李小亚心想,看他就是那种爱跟姑娘搭讪逗闷子的人,她说:“你放心,我跟潭海洋说话呢,不理他。”
女孩拉着她,“那也别过去了,你游好了么,游好咱回去吧。”
小亚刚才光顾说话了,才游了一个来回。这池子里狼多肉少,老有男的从她旁边蹭过,故意挨一下碰一下,她也不想游了,就说:“走吧,以后不来这院游泳了,跟煮饺子似的,还不如上昆明湖游野泳呢。”俩女孩上岸收拾东西走了。
张昭看着李小亚离开,问潭海洋:“她家跟你们院干嘛的呀?”
“她爸头两年让人压着,管点后勤的事,最近才提进科室了。”
“为什么事啊让人压着?”
“问那么多干嘛,你看上了?”潭海洋说:“她你就甭招了,人家跟你也算世仇。”
“啊?”
“她爷爷原来四野的。”潭海洋点到为止。
“老林的嫡系,那难怪。”
“人家好好一姑娘,你别瞎招惹。”
“我是那样人么。”张昭刚说完,大夏天的晴空一声霹雷,下雨了。 第三章
看了发哥那么多片子,张参谋长最喜欢的是《龙虎风云》里那个卧底警察高秋,看似吊儿郎当却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,于是十六七岁的张昭也顶着发哥在片子里的造型头。高秋的放浪不羁看起来仍是一身正气,而张参谋长一双单眼皮,嘴角爱往上翘着,老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,无论如何也跟正气扯不上边儿。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倒甚是招姑娘们喜欢,莺莺燕燕的就算凑不齐一个整编制连队,也跟集结号里谷子地他们连战斗前的人数差不多。
在学校里他成绩属于中不溜,按他的小聪明要好好学也能拔尖儿,但是他懒,也没那追求,既然注定了将来要上军校,成绩够使就得,所以他就混着。学习上费不了多少心思,脑子就都花在漂亮姑娘身上了。自从暑假在游泳池见到李小亚,他就留意起这个女孩,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早没留神呢,他暗暗自责前阵子情侦工作有些松懈,这活一天不练就手生脚慢,两天不练功夫丢一半,三天不练就成了门外汉。
学校里,李小亚总跟那个没发育开的女孩在一起,叫陶冉冉,俩人是发小。每次看见张昭企图过来打招呼,陶冉冉就拉着李小亚绕道走,搞得他很是郁闷。
学校往西不远还有家中学,俗称二流子学校,放学了经常聚一帮人到这边捣乱闹事围漂亮姑娘,李小亚就被他们围过好几回。上初三时候学校放得晚,统练完小亚和陶冉冉一起回家,远远瞅见一帮人又堵在校门口。小亚裹紧大衣压着帽子想从边上悄悄绕过去,还是被发现了,那伙人跨着自行车呼呼啦啦地围过来。打头的小子流里流气说:“妹妹上哪啊,送你一段吧。”
小亚不敢看他们,拉着冉冉瞅个空子突围出去往大院方向跑,有几个人骑自行车在后面跟着,嘴里说着不三不四的话。那时候西郊这边偏僻,就这几个大院,附近有些散落的民居,到了晚上街上就没什么人。两个女孩跑过一家游戏机厅的时候,一个人正从里面溜溜达达出来,看这架势一把拉住李小亚,“这干嘛呢?”
一看是张昭,小亚指着身后那些人,“他们追我们!”
“满大街追姑娘跑,多影响精神文明建设呀。”
“你算哪根葱啊!”对方的人嚷嚷。其实这些人也是没事闲的,但碰上有男的出头,就没事也得找点事了。西边那帮混混和这些大院孩子是两个世界,两拨人早就互看不顺眼,有点小摩擦经常动手。大院里的孩子别看平时窝里斗,几个院之间开打,一旦有外敌出现就会主动联合共抗外辱。游戏机厅里还有几个孩子,这会听见热闹都出来了。
有女孩在张参谋长不想闹事,他把小亚拉过来,冲对方人笑着说:“给个面子,这是我女朋友。”
“我还说这我媳妇呢。”对方不吃这一套,一个冲动派的小子话没说两句就挥拳揍过来。
张昭把俩女孩推一边,躲开对方来势汹汹的拳头,拽住他胳膊,摁着脑袋抬膝盖一顶,趁对方疼得捂着鼻子弯下腰,照着他后背又补了一胳膊肘,那位就趴下了。对方其他人一看先锋让人拿下了,也下车准备动手。游戏机厅旁边正盖小门脸房,这边的孩子一人捡了两块砖头迎着对面的人,还有人把和水泥的铁锹拎在手里,嘴里喊着:“我们已无路可退,身后就是莫斯科!”那伙人一看这架势,光在路边虚张声势了几下,没敢往前来。
地上那位抹着鼻血被揍得七荤八素,张昭蹲在旁边一本正经教育人家,“社会主义改革是让你们伸胳膊动腿打架吗?”
“跟他瞎贫什么。”有人拎着砖头站在旁边。那位看没人上来救驾,脑瓜顶还悬着板砖,一脸紧张地盯着旁边的人。
张昭站起来踢踢他,“歇够没有?”那位捂着脸爬起来蹬上车跑了,剩下的人诈唬一阵也做树倒猢狲散,这边几位又回游戏机厅该干嘛干嘛去了。
张昭看看小亚,“以后回家跟我说一声,让人追着多危险啊!”
陶冉冉小声嘀咕:“出了狼坛掉进虎穴。”
小亚刚才在旁边看他两下把人放倒,心里跟着忽悠了一下,脸上可没表现出来,镇定地说:“要不是以前见过那帮人,我还以为他们是你的托儿呢。
他嘿嘿笑,“好歹也能算一次成功的反围剿吧,就是国军水平有点业余。”
打那之后,张昭就得了借口,时不常地找李小亚说话,放了学非要送人回家。陶冉冉严肃提醒过小亚,这人就是花心萝卜,你可千万不能被他迷惑。小亚答应着,放心吧,知道他什么样人。
十一月底张昭的生日,在他们院俱乐部包了一个多功能厅,俱乐部西餐厅的厨子做了小菜和点心放在厅里,这就是自助餐了,现在看来很平常,但当时大家连自助餐都没听说过,那可是挺新潮的。当天他请了狐朋狗友们放了学去玩,李小亚也收到邀请,她犹豫着去不去,想想跟他又没什么关系,于是放了学和陶冉冉一块回了家。
正写作业呢,电话响了,接起来是张昭的声音,“你怎么还在家呢?”
小亚说:“我又不认识别人,你们玩吧。”
“来了不就认识了吗,赶紧出来,我在你们院传达室呢。”根本没给她矜持的机会,那边直接挂了电话。
小亚跟家里说去找个同学,临出门时把窗台上自己养的一盆小仙人球带上了。走到院门口,看张昭正跟传达室的战士聊天,她把仙人球捧给他,“生日快乐。”
那位笑嘻嘻拖着她的手说:“是把人送我么?”
小亚瞪他一眼,“是刺球送你。”
俱乐部里一屋子人,见他们进来,有人喊张昭:“干嘛去了,找你切台呢。”
“这不接人去了吗,不接不来,架子大。”
他朋友看看小亚,“又一朵祖国花朵毁你手里了,你浇得过来吗?”
“徐参谋,你思想太腐朽了,党白教育你这么多年。”他扭头问李小亚:“会打台球吗?”小亚摇摇头。
“待会我教你。”
“别腻歪了,过来开球。”徐参谋喊。
“赌什么呀?”
小亚在旁边看着,他打球的样子就跟他打架一样利落,力度角度都恰到好处,一杆收尾,连个机会都没给人留。徐参谋乖乖掏了五块钱给他。他把杆递给小亚,她学着他的样子俯下身,右手拉杆,左手架在台子上。他揽着她腰,说这提起来,背下去,腿前后分开站,眼睛看球……
徐参谋站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,“用心太险恶了!”
小亚也觉得脸红,可是又有点喜欢这样的亲密,她脑子里有两个小人,一个是陶冉冉叉着腰喊:“快离他远点,他可是个情场老手,跟你只是玩玩的!”而另一个小人是她自己,很微弱地辩解说:“我没有想跟他怎么样,只不过学打台球而已。”
他靠得很近,看到她脸蛋和脖子渐渐地泛红,在她耳边轻轻说:“你当我女朋友吧。”
脑海中那个陶冉冉跳着脚喊:快回家快回家!她自己的嘴却不受控制地说:“你不是有很多女朋友吗?”
他说:“你不一样。”
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少女,并不明白这个“不一样”的含义,也许每个女孩在他眼中都是不一样的,她却单纯为这三个字而高兴。女孩都希望自己特别,身后的他显然比她更清楚这一点。那天晚上,李小亚成了张昭的女朋友,之一。 第四章
升到高三,别人忙着高考,张参谋长依旧忙着瞎混。下半学期不上新课了,缺席的学生越来越多,老师也睁只眼闭只眼。
那几年互联网刚刚兴起,正是街头黑网吧风起云涌的年代,有的地方外网都上不去,就几台小破电脑连个局域网,清一水儿的学生打红警,张昭也在其中。
“老板,收钱啦!”身后有人喊。
正玩得风生水起,张昭头都没回,“自己搁门口桌上。”那小子看没人管,背着书包颠颠儿跑了。
天快黑的时候网吧大老板回来了,看看收的帐气得骂张昭:“让你盯生意,人钱都没交就跑了!”那位两眼通红瞪着十五寸的小破显示器,手底下操作飞快,嘴里嘟囔说:“我投钱又不是为当账房,你不会雇个人啊。”
大老板戳着他后脊梁,“赚钱都不上心,整天玩这破游戏!”
“你一开黑网吧的,说话能别跟我们班主任似的吗。再说了,这破地方连网都上不去,还一小时五块钱,多黑呀,你让人白玩会怎么了……”他嘴里嘀嘀咕咕的,眼睛都没抬。
大老板气得自己蹲门口收钱。他本来是在街对面开游戏机厅的,张昭是那的常客,混的挺熟。后来游戏机厅不时兴了,学生都上网吧联机打游戏,那小子有一天问他想不想也弄一网吧。他当然想,但是没那么多钱攒电脑,而且黑网吧也不好开在明面上。过了两天,张昭回来找他,说地方有了,对面那饺子馆的地下室,资金他投一部分,收的钱他分两成,但是不管运营的事,万一查了封了也不能扯上他。大老板一听觉得合算,那会黑网吧赚钱啊,一小时五块钱人还络绎不绝,扣去房租的部分他也是赚着,于是就合伙做起来。打从开张起,这小爷还真是屁事不管,灯泡憋了都不带换的,成天玩游戏,月底等分钱,赚了赔了一律不操心。
张昭这个小子,别看岁数不大,长了一个投机倒把的脑袋,对于赚钱营生有点儿与生俱来的敏感性。他妈一直奇怪儿子这点是遗传谁,老张家一家子都是穿蛤蟆绿的,没一个能跟钞票扯得上关系。上初中时候他就跟邻居家那个比他大半轮的小子一块倒过挂历,倒过书,倒过打口带。现在流行网络游戏了,他又惦记开网吧。租的是他们院的地方,楼上一直出租给外面的人开饺子馆,地下室空着不用白不用,他托他姑姑找人批下来。投到网吧的资金,一半是以前倒买倒卖挣的,还一半是跟家里借的。
网吧里,徐参谋嚷嚷说:“哪孙子派一帮小兵骚扰我采矿车,老张你屯那么多坦克开联欢会啊!”
张昭不理他。
“张鲁晓夫,坦克都冲我们家门口了,你可不能弃社会主义同盟于不顾!”
那位盯着屏幕嘿嘿一笑,“当年全国人民为什么勒紧裤腰带造两弹一星!” 徐参谋在旁边刚想说你没那么快吧?就见他集结所有单位发起攻击,按下确定,屏幕上敌方三位数计的坦克在毁灭性的核战争中立即灰飞烟灭。
“苏维埃需要粮食,你们就得给,这就是我们的真理!”
对面一个女孩啪地拍了下键盘,站起来狠狠瞪这俩“苏维埃”一眼,拎着包出去结账了。
“玩游戏急什么?”张昭嘟囔一句也站起来,冲徐参谋说撤,俩人从网吧出来到楼上,看刚才那女孩坐在饺子馆里。这二位走过去跟人坐一张桌子,女孩头都没抬,“不拼桌,谢谢。”
“没位子了。”
抬头看是他们俩,女孩瞅瞅四周,不言语接着看菜单。张昭把服务员喊过来,说要半斤海鲜半斤牛肉馅儿,女孩合上菜单说要二两荠菜猪肉。张昭指着徐参谋说我们这有回回,不能吃猪肉。女孩白他们一眼,“不能吃换桌,谁也没请你们坐这。”
徐参谋见张昭盯着他,赶紧说:“我吃猪肉还拿高考加分,我假回回行吧。”
张昭跟女孩套磁儿,看对方不爱搭理他,他笑着说:“还生气呐,我把网吧钱退你行么?要不这顿我请。”
“谁认识谁呀,请的着么!”女孩看着别处。
“坐一桌不就认识了么,你住哪啊?”
“万寿路。”万寿路那片也是大院云集的地方,过去有段时间被称为“新北京”。
“呦,我小时候也住那片,没准咱出门为买根冰棍还走过对脸儿呢。”他继续问人家:“你叫什么呀?我叫张昭,这假回回叫徐杰。”
“夏葳。”
“名儿还挺好听,你跟哪上学啊?”
“你查户口啊?”夏葳不耐烦了。
那位笑着说:“这不是增进友谊嘛,全中国这么多人,咱能坐一桌吃饭多有缘呀。我们俩就旁边那学校高三的。”
“小屁孩,还高中生呢就惦记跟姑娘套磁儿。”
在漂亮姑娘面前,张某人的脸皮厚得跟城墙拐弯儿有一拼,上赶着问人家:“你是大学生啊?学什么呀?”
“军医。”
“咱一家人啊,我毕业也上军校。”他说了学校的名字。
夏葳一听,“还挺巧,离我们学校挺近的,你入军籍吗,还是地方生?”
“当然军籍生。”
“那还不错。”夏葳说,“我男朋友是你们学校委培的,学传媒。”
那位假装一脸失望说:“你有主儿了呀,等去了我得找他聊聊。”
夏葳一笑,“出了这门谁认识谁呀。”
徐参谋在一边插话:“姐姐你真豪爽,老张就喜欢这样的。”
门口有人喊张昭,他抬头一看,是小亚刚放学背着书包站在外面,小亚中考后留在本校,现在念高一。他叫她进来,让服务员添了副筷子,小亚就坐在夏葳对面看着她。夏葳一笑,自顾自吃饺子,张昭也没有要介绍的意思,大家都各吃各的,一时有点冷场。徐参谋忍不住想找点话题, 第四章
升到高三,别人忙着高考,张参谋长依旧忙着瞎混。下半学期不上新课了,缺席的学生越来越多,老师也睁只眼闭只眼。
那几年互联网刚刚兴起,正是街头黑网吧风起云涌的年代,有的地方外网都上不去,就几台小破电脑连个局域网,清一水儿的学生打红警,张昭也在其中。
“老板,收钱啦!”身后有人喊。
正玩得风生水起,张昭头都没回,“自己搁门口桌上。”那小子看没人管,背着书包颠颠儿跑了。
天快黑的时候网吧大老板回来了,看看收的帐气得骂张昭:“让你盯生意,人钱都没交就跑了!”那位两眼通红瞪着十五寸的小破显示器,手底下操作飞快,嘴里嘟囔说:“我投钱又不是为当账房,你不会雇个人啊。”
大老板戳着他后脊梁,“赚钱都不上心,整天玩这破游戏!”
“你一开黑网吧的,说话能别跟我们班主任似的吗。再说了,这破地方连网都上不去,还一小时五块钱,多黑呀,你让人白玩会怎么了……”他嘴里嘀嘀咕咕的,眼睛都没抬。
大老板气得自己蹲门口收钱。他本来是在街对面开游戏机厅的,张昭是那的常客,混的挺熟。后来游戏机厅不时兴了,学生都上网吧联机打游戏,那小子有一天问他想不想也弄一网吧。他当然想,但是没那么多钱攒电脑,而且黑网吧也不好开在明面上。过了两天,张昭回来找他,说地方有了,对面那饺子馆的地下室,资金他投一部分,收的钱他分两成,但是不管运营的事,万一查了封了也不能扯上他。大老板一听觉得合算,那会黑网吧赚钱啊,一小时五块钱人还络绎不绝,扣去房租的部分他也是赚着,于是就合伙做起来。打从开张起,这小爷还真是屁事不管,灯泡憋了都不带换的,成天玩游戏,月底等分钱,赚了赔了一律不操心。
张昭这个小子,别看岁数不大,长了一个投机倒把的脑袋,对于赚钱营生有点儿与生俱来的敏感性。他妈一直奇怪儿子这点是遗传谁,老张家一家子都是穿蛤蟆绿的,没一个能跟钞票扯得上关系。上初中时候他就跟邻居家那个比他大半轮的小子一块倒过挂历,倒过书,倒过打口带。现在流行网络游戏了,他又惦记开网吧。租的是他们院的地方,楼上一直出租给外面的人开饺子馆,地下室空着不用白不用,他托他姑姑找人批下来。投到网吧的资金,一半是以前倒买倒卖挣的,还一半是跟家里借的。
网吧里,徐参谋嚷嚷说:“哪孙子派一帮小兵骚扰我采矿车,老张你屯那么多坦克开联欢会啊!”
张昭不理他。
“张鲁晓夫,坦克都冲我们家门口了,你可不能弃社会主义同盟于不顾!”
那位盯着屏幕嘿嘿一笑,“当年全国人民为什么勒紧裤腰带造两弹一星!” 徐参谋在旁边刚想说你没那么快吧?就见他集结所有单位发起攻击,按下确定,屏幕上敌方三位数计的坦克在毁灭性的核战争中立即灰飞烟灭。
“苏维埃需要粮食,你们就得给,这就是我们的真理!”
对面一个女孩啪地拍了下键盘,站起来狠狠瞪这俩“苏维埃”一眼,拎着包出去结账了。
“玩游戏急什么?”张昭嘟囔一句也站起来,冲徐参谋说撤,俩人从网吧出来到楼上,看刚才那女孩坐在饺子馆里。这二位走过去跟人坐一张桌子,女孩头都没抬,“不拼桌,谢谢。”
“没位子了。”
抬头看是他们俩,女孩瞅瞅四周,不言语接着看菜单。张昭把服务员喊过来,说要半斤海鲜半斤牛肉馅儿,女孩合上菜单说要二两荠菜猪肉。张昭指着徐参谋说我们这有回回,不能吃猪肉。女孩白他们一眼,“不能吃换桌,谁也没请你们坐这。”
徐参谋见张昭盯着他,赶紧说:“我吃猪肉还拿高考加分,我假回回行吧。”
张昭跟女孩套磁儿,看对方不爱搭理他,他笑着说:“还生气呐,我把网吧钱退你行么?要不这顿我请。”
“谁认识谁呀,请的着么!”女孩看着别处。
“坐一桌不就认识了么,你住哪啊?”
“万寿路。”万寿路那片也是大院云集的地方,过去有段时间被称为“新北京”。
“呦,我小时候也住那片,没准咱出门为买根冰棍还走过对脸儿呢。”他继续问人家:“你叫什么呀?我叫张昭,这假回回叫徐杰。”
“夏葳。”
“名儿还挺好听,你跟哪上学啊?”
“你查户口啊?”夏葳不耐烦了。
那位笑着说:“这不是增进友谊嘛,全中国这么多人,咱能坐一桌吃饭多有缘呀。我们俩就旁边那学校高三的。”
“小屁孩,还高中生呢就惦记跟姑娘套磁儿。”
在漂亮姑娘面前,张某人的脸皮厚得跟城墙拐弯儿有一拼,上赶着问人家:“你是大学生啊?学什么呀?”
“军医。”
“咱一家人啊,我毕业也上军校。”他说了学校的名字。
夏葳一听,“还挺巧,离我们学校挺近的,你入军籍吗,还是地方生?”
“当然军籍生。”
“那还不错。”夏葳说,“我男朋友是你们学校委培的,学传媒。”
那位假装一脸失望说:“你有主儿了呀,等去了我得找他聊聊。”
夏葳一笑,“出了这门谁认识谁呀。”
徐参谋在一边插话:“姐姐你真豪爽,老张就喜欢这样的。”
门口有人喊张昭,他抬头一看,是小亚刚放学背着书包站在外面,小亚中考后留在本校,现在念高一。他叫她进来,让服务员添了副筷子,小亚就坐在夏葳对面看着她。夏葳一笑,自顾自吃饺子,张昭也没有要介绍的意思,大家都各吃各的,一时有点冷场。徐参谋忍不住想找点话题, 第五章
高考之后,张昭拉着潭海洋在舞蹈学院门口蹲了一个月,徐参谋被无情地踹出了革命队伍,理由是他要去那学校女生特多,跟文工团似的。徐参谋觉得特委屈,那顶多算一乡村文艺队。
临别时,张昭拉着小亚的手,“你墙里开花别给我墙外香。”小亚瞪他一眼,他又嘴欠地说:“有空做做其她人的思想工作,别闹情绪。”于是被小亚一脚踹进了车里。 潭海洋背着行李颠颠儿赶来蹭车,说:“同去同去。”张昭说:“潭庄主,组织上要批评你了,杏林庄连驹都没有了?”潭海洋说老庄主的规矩公驹不做私用。
军队是个上下等级森严的社会,军校就是这样一个缩小了的社会,谁家里哪个军区的,哪个级别的,谁报到时候是院长亲自出去迎接的,不到两天就全摸清了。张昭和潭海洋是指挥类专业,同一队同一区队同一班,所以也在同一宿舍,领了装备,潭海洋瞧着张昭理了板寸的脑袋说:“张参谋长,你后脑勺有块反骨。”张昭也胡撸着潭海洋的脑袋,“潭庄主,你脑袋跟地球仪式的。”
回宿舍的路上,因为快到全队集合时间,俩人就想斜穿草地,旁边有高年级的纠察把他们喊住了,“军人走直线,走直角,穿上军装你们就不是老百姓了,要时刻注意军容军纪。”潭海洋怕张昭跟人犯浑,赶紧拉着他规规矩矩直线走了。到离开纠察视线的地方,张参谋长果然有话说了:“我就走斜线,我不但走斜线,我还斜着走。”说完跟螃蟹似的横着扭。潭海洋看着他,“有劲么?”张昭自己也说:“挺没劲的。”“没劲就好好走!”
进了军校大门不到一小时就领教了规矩,而这只是个开始。回到宿舍,一屋十个人为一班,班长是个从部队上来的老兵,叫黄乔。张昭一听,黄桥烧饼,于是烧饼这个外号就传开了。还有另外两个学员也是从部队来的,那军事素质,这帮地方考上来的学生跟人家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。屋里,大家把统一分配的被褥搬到自己床上铺好,三个老兵的被子是整整齐齐的豆腐块,其他人等都是渲渲的大棉花套。潭海洋努力了一下,可是这被子太新了,无论如何也整不出型。烧饼说你得放地下拿板凳压,往上浇水才能成型呢。潭海洋瞧瞧被子,没舍得。烧饼一笑,早晚也得浇。
在屋里的时候,三个老兵规规矩矩坐在板凳上,其他人都习惯了一屁股坐床上,还有人把被子打开睡午觉的。烧饼喊他们下来,部队里的床哪是随便能坐的,再困再累没命令也不能往床上倒,可是屋里这几位他哪说得动,烧饼这个班长委实不好当。
门呼地一下被推开了,区队长站在外面喊:“楼下集合,动作快!”他看见屋里几个人的样子,吼道:“谁让你们坐床的,床也是你们坐的!下来!”听他枪筒子似的吼,连脑后长反骨的张昭都没想起来抗争一下,老老实实站起来。但是还有一位躺在床上,头都没抬,区队长上去一把扯下他被子,“下来!”
那位一口碴子味嚣张地说:“你给我盖回来。”
区队长揪着他脖领,跟在后面的副区队趴耳边小声说:“这是坐XX军区一号车来那个。”区队长手里犹豫了一下,把被子扔回去,一边喊一边往外走:“楼下集合,动作快动作快!”
往楼下跑的时候,张昭小声说:“也不过如此啊。”
潭海洋说:“一毛三,他敢惹谁啊?不过那一号车也太张狂了,又不是来疗养的,四年怎么混呀。”
“一物降一物,这么多蛤蟆绿,总有不怕死的。”张昭说。
“跟他比起来,连你张参谋长都成好的了。”
“潭庄主谬赞了,本人一向是主席的好孩子。”
“不许说话,下楼动作快点!”楼道里有人喊。
“我跳楼得了。”张昭小声嘟囔,到哪都带着接下茬儿的臭毛病。
“你,哪队的?”有个区队长指着他喊,“一百个俯卧撑!”
张昭瞪着眼,“您开玩笑的吧?”
“二百!”
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,做了不到一百个他就起不来的。“你娘儿们啊你!一个不合格加十个!”区队长上脚踹。他连蹿起来的劲儿都没了,趴土里骂:“你他妈的!”
“辱骂教官,再加一百!”
当他终于完成三百个俯卧撑爬回宿舍的时候,新生训话都结束了。潭海洋在门口迎接他,“列宁同志回来了,列宁同志爬不起来了!”
“潭庄主别废话了,看在党.国的份儿上,拉兄弟一把。”
潭海洋把他扶进屋,也不敢往床上放,张昭抱着小板凳靠着床架哼哼唧唧。
“我以为你得跟区队长对呛,撂一句你坐XA三号车来的呢。”潭海洋不放弃任何损他的机会。
张昭说:“我这么大人了,还报我们老爷子山头,我丢不丢人啊。”
说这话的时候,“一号车”正端着脸盆从水房回来,随口骂一句:“装孙子。”
张昭说:“我装也得装牛啊,牛都做不了三百个俯卧撑!”
烧饼班长说:“三百个算什么,热身都算不上。”
这天晚上熄灯号后,大家躺在床上睡不着,让老兵讲部队里的事,众人在心有余悸中入梦,紧接着迎来了为期三个月的地狱新生军训。
“男儿何不带吴钩,收取关山五十州。”
清晨起床号响起,老兵们一骨碌爬起来穿戴整齐,看屋里这几个还在床上赖着不知今夕是何年,赶紧喊他们起来,马上集合了!果然一声哨响,区队长在楼道里喊:“戴帽子、扎武装带、带小凳、带水壶,楼下集合!”
几个人这才想起来身子底下不是家里的席梦思了,爬起来穿衣服,忙乱中有人喊谁把我裤子拿走了?烧饼企图拽一号车下床,部队里是连坐制社会,一个班为一个小集体,一人犯错全班挨罚。这时候门被撞开了,进来的人是队长,肩膀上挂着两杠两星,直冲一号车而来,他身后跟着区队长。
军队里很多男人身上都透着一种骨子里的倨傲,体现在对自己王牌尖刀部队的那种得意之情护犊之情,这个挂中校衔的队长就是其中一位,他不能容许别人指摘自己的兵,但更不能容许自己兵里有害群之马。他推开烧饼,拽着一号车的脖领,一把把人从上铺揪下来掼到地上。
“你就是坐卫星来的,在这也得听我的!想活个人样就给我老老实实训练,要不就滚蛋!想上哪告去,随你大小便,老子上过前线,不惧你这个!”
队长的嗓门特别大,后来这些人才知道,他上过老山立过战功,耳朵因为炮火有一定程度伤残。这人绝对的聛睨一切,大概是因为从战场上回来的,对学院里这些文邹邹的干部不屑一顾。这种人在学院里不吃香,他没牵连纵横的背景,看不上虚以委蛇的那一套,虽然不讨好上级,对付一号车这样的刺头倒是很起作用。一号车被吓着了,从此收敛了很多。而队长简单粗暴的那句“随你大小便”,也成了这帮人的口头禅。
军校生的军训,跟地方大学糊弄事儿似的军训不同,每天三个负重五公里跑只能算是热身运动,三天下来,张参谋长趴地上只剩下倒气的份儿。
“我要跑死了,我要是跑死了下午我们家老头就得崩了院长。”
潭海洋也在旁边上气不接下气,“跑死……你不稀奇,咱学院每年都有跑…….死的名额,听说今年还没满呢。”
“潭庄主,我爬不到上铺了,今儿晚上组织要求跟你换床,你上去睡。”
潭海洋说:“谁让你洁癖非抢个上铺的,我也爬不上去,要不你睡我床底下。”
张昭说:“那组织要求跟你同床。”
“朕的龙榻不是随你大小便的,等朕翻牌子。”
高强度的训练不是最痛苦的,最痛苦的莫过于累死累活一天了,晚上还不能睡觉。人神不惧的队长嫌他们连民兵标准都达不到,晚上加训长跑,还要全队练端腿,等总结完爬上床的时候都一点多了,然后五点钟起床压被子。压被子也不是轻省活,用毛巾把褶儿一条一条抹平,还得用凳子压,有时候压着压着,人就倒上面睡着了,被发现了又是一通罚。
中午午休时间也不能睡觉,在楼道里站军姿,背对着墙站两排,脸对脸。趁区队长走远,张昭小声说:“潭庄主,你都熊猫眼了。”潭海洋说:“撒泡尿照照你自己。”
好不容易站完军姿,给十分钟休息时间,不能上床,只能坐小板凳,张昭就抱着小板凳上厕所睡觉。十分钟的休息时间,他只要十秒钟就可以从清醒到打呼噜,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直接从半睡眠状态进入深度熟睡,十分钟就能美美地睡上一觉。
本来就不足的睡眠,还经常被紧急集合打扰,让人心烦的紧急集合哨声总是在半夜响起,在黑暗中七分钟时间穿衣打背包在楼前列队,没达到要求的加罚一百个俯卧撑,有时一晚上能有三四次。到后来这些人都学乖了,上床不睡觉,睁着眼睛等紧急集合哨。
第一个月的魔鬼体能集训,在很多人尿血的抱怨声中过去了,之后开始了枪械训练。老兵们在部队是摸过枪的,据烧饼说,部队里的八一杠都不配枪榴弹,虽然设计上有个发射接口可以增加面杀伤力,但只有个别军校才有配套的枪榴弹作教学用。
烧饼说:“趁现在有机会好好摸摸,军校就是好,还能用上木托的,在部队用的都是折叠的,精度不如木托的高。”
张昭说:“要说对这鬼地方有什么期待,也就是能摸枪了。”
学员们不断地练习拆装枪械,还有枪的保养。张昭问潭海洋:“咱什么时候能摸着九五啊?”潭海洋说:“你想得美吧,九五只装配驻港部队。听说咱库里有八七式的,教学用,说不定能瞧瞧,小口径的。”
张昭撇嘴,“面子工程造出来的东西,不靠谱。” 第六章
军训期间过中秋节,队长给每人三分钟时间给家里打电话。排队打电话的时候,张昭问:“潭庄主打给谁呀?”潭海洋说:“当然打给我爷爷了,我爹妈都跟部队呢。”
张昭一脸贼笑,“不打给你的小静啊?”他捏着嗓子发骚,“喂,静子,我是大雄……”
潭海洋转身给他一锅盖,“你要是想打给你的后宫佳丽就打去,别不好意思非扯上别人,就是三分钟太短了,光拨号你也拨不过来呀。”
张昭说:“你懂什么呀,哥们儿现在都鸿雁传书,将来咱也攒本《张氏家书》,重点篇章要编入语文课本,高考题得有一道,张参谋长这篇书信的中心思想是什么?”
排张昭后面的是他们一个宿舍的,叫杨猛,扑哧一乐,“中心思想就是泡妞完全手册。”
张昭不屑地瞧他一眼,“俗人,透着你的知识贫乏!”
杨猛问:“张参谋长打给谁呀?”
“我这也琢磨呢。”
轮到他的时候,还算有良心地先给家里拨了电话,说了没两句就跟他妈说:“我们队长这掐着表呢,一人就一分钟,你们都该吃吃该喝喝,别太想我。”说完就挂了电话,紧接着又拨出一个号码,等接通了语调明显跟刚才不一样了,“喂,是我……想我没有……我回不去,哪能随便请假呀……你来?我这军训还没结束呢,你来也见不着……我们这没姑娘,真的,母的只有蚊子……穿军装的照片?我瘦得都跟劈柴似的了,你看了徒增烦恼……”
“三分钟到了啊,别没完没了,快点!”杨猛在后面催他。
“我到时间了,后面人催呢……我给你寄照片寄照片!亲一个……”好不容易撂了电话,他哼着小调朝杨猛抛个媚眼儿,杨猛飞起一腿,“浪死你!”
电话线的另一端,李小亚还握着听筒。那人走了快两个月了,这是第一次给她来电话。他说宿舍没装电话,公用电话排队能排一小时,只能靠写信。看那封只有半面纸的信,字还歪歪扭扭的,不知道是坐哪个旮旯里拼出来两段话就给她寄来了,这内容只要换个名字,就能发给他随便哪个莺莺燕燕。小亚生闷气,翻出练习册来写作业,写了没两道题,又拉开抽屉找出信纸,开始写起信来。
三个月的新生军训结束,在烈士陵园里进行了入伍宣誓。院长训话说从此你们的称号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,你们要成为对自己对国家负责的青年,要成为勇于担当敢于面对一切的战士。
张参谋长的军旅生涯由此就正式开始。
军校生除了军事学习外,也要学各种文化课知识,比如高数英语。比地方大学变态的是,上完文化课,还要换作训服上军事体育课,然后可劲跑可劲练,刚学那点微积分的知识,一大半就全扔操场上了。加上没完没了的各种评比,打扫卫生,训练总结,真正给他们温课的时间倒不多。这会就能体现出人跟人的差距了,龚定庵有首诗里说:科以人重科以贵,人以科传人可知。翻译成白话感觉有点牛人牵到哪里都是牛人,矬人放到哪里都是矬人的意思。比如潭海洋,人家听一遍课就能轻轻松松考试通过,比如张昭,看见微分积分符号就想睡觉,再比如那一号车,谁也不知道他在这学校干嘛呢,经常旷课,除了队长谁也不敢管他。
那个“随你大小便”的队长真是个传奇人物,他本姓乔,外号叫乔大喷,一是因为他嗓门大,再一个他缺颗门牙,也是在前线时候捐了躯的,所以说话老往外喷唾沫星子。乔大喷真是难得的刚正不阿之人,队列评比时候,别的队净是给上头送礼的,可是乔队从来不屑做这种事,所以他们这队从来也没得过好成绩。不过学员们都喜欢这样的队长,因为别的队送礼的银子,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。
乔大喷没事的时候喜欢跟这些学员喷,有个球赛什么的,他老人家也惦着上去踢两脚。乔大喷的球技了得,躲闪腾挪,挥洒自如,足球就像是长在他脚上似的。张昭每次老惦着铲人球,晃着两条麻杆腿跟皮影戏似的飘忽,逼急了就施展他无赖的倒地铲球,可惜一般不会得逞。乔队的抽射势大力沉,弹无虚发,就跟他在射击课上的示范一样。
乔大喷的宿舍里有个足球,不是用来踢的,而是摆在柜子里供着,跟他的军功章放在一起。这个足球有个故事,队里很多学员都听过。
乔大喷以前在西南当兵,当年他有个姓雷的战友,也爱踢球,俩人关系特别好,这个球是他们当年一起买的。有句话说“当兵去三年,母猪赛貂蝉”。那回上街买足球,到了商店看见售货员貂蝉,雷战友就俩眼直勾勾地盯着人家,直到把姑娘看毛了问他:“同志,你要买什么?”他指着柜台里的足球问:“这多少钱?”貂蝉羞答答地把球递给他,说:“一块五。”雷战友看看球,看看貂蝉,过了老半天冲人家说:“同志,你这球咋凸出来一块?”貂蝉看半天也没看出来哪凸出来一块,可雷战友就是坚持说球不圆。貂蝉说只剩这一个了,让他等进了新货再买。雷战友不愿意:“我们请假出来一趟不容易,要不我拿回去量量,要不圆再退给你行吗?”于是跟人约了个时间在后山见面,貂蝉就同意了。再后来,雷战友就跟貂蝉共沐夕阳中了。
“那为什么把这球摆这啊?”学员问。
乔大喷神情有些落寞,“后来自卫反击战我们上了前线,一年后离开战场的时候,他就成了一罐骨灰。”
学员们沉默了。乔大喷忽然拍着桌子大声说:“老子们抛头颅洒热血打下的太平盛世,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就在这糟蹋,旷课的旷课,旷操的旷操!从现在起,谁再让我抓住你们违反纪律,我把你们塞罐里!”
晚上熄了灯,一宿舍的人躺在床上卧谈,有人说:“你们信吗,那足球的故事,不是乔大喷编出来唬人的吧?”
张昭说:“许老四你怎那么孙子呢,没瞧见乔大喷那眼神么!”
潭海洋说:“我叔叔也是死在那片战场的,他们侦察连开路的时候,被地雷炸死的。”
张昭探头看看下铺,“潭庄主,没听说你有个叔叔啊?你们家不是单传吗?”
潭海洋说:“我也是这两年才知道,那是我们家老头心里一道坎儿,谁都不敢提。”
一号车难得地开口说话,“我妈当初在后勤医院,抽签抽中了送上前线,让人俘虏了。你们知道他们怎么对待女俘虏吗,削成人棍装桶里送回来。当时我爸带人去把我妈抢回来,我爸半条胳膊就是那会炸没的。”
这是大家第一次听一号车讲他家里的事,张昭在上铺蹬蹬他床架,说:“我妈当时也是后勤医院抽上去的,在云南。”
一号车说我妈去的广西。
杨猛说:“说不定二十年前,咱们老子都在一条战壕里滚过呢,修的缘分,所以现在咱们住一宿舍里。”
张昭说:“那咱还是一条藤上结的瓜呢,谁把概率作业借老子抄抄?”
潭海洋说:“滚蛋,自己写去!”
“潭庄主,教导员怎么跟你谈的,你成绩已经这么高了,再学也提不了几分,倒不如多帮帮其他同学。在军队里要整齐划一,你一人牛逼没用,你以为你是郭靖一人能抵千军万马么,最重要的是合作。”张昭一本正经地教育人家。
杨猛说:“参谋长,那把你那后宫也整齐划一一下吧,这么多兄弟还一个女朋友都没有呢,好歹给我们整一标配吧。”
张昭叹口气说:“杨政委,你又踩小爷伤心处,离这么远我也照顾不到她们的情绪,都给我该出墙的出墙,该绿帽的绿帽了,你要就都收了吧。”
杨猛说:“别的我不知道,我就打算接收你上衣兜里照片上那个。”
潭海洋插嘴,“她叫李小亚,我们院的,你们这些分区的同志别背着中央搞假团结,私自接管,交介绍费了么你们?”
张昭说:“杨爱卿,朕的江山都可交付予你,唯独此美人不可拱手相送。”
许老四说:“参谋长什么时候这么贞洁烈男了?”
张昭一副神秘地说:“此女背后刺有梅花图,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特务组织的重要接头人,我的任务就是秘密调查她们这个组织。”
潭海洋说:“中央怎么派你去当卧底了,瞧见美女,你张参谋长准是第一个叛变的呀。”
张昭说:“潭庄主,你可以小瞧我,但不能小瞧中央的英明决策。”
男生宿舍卧谈的话题,不管从何处起,最后总能落脚在女人身上。扯完了张昭,这伙人又开始聊起乔大喷的女人。杨猛说:“我见过乔大喷的媳妇,长得挺漂亮的。”
许四说:“杨政委你眼光行不行,他那样的还能娶着漂亮媳妇?”
潭海洋说:“这你就不懂了吧,越是漂亮姑娘,越是插牛粪上,你瞅张参谋长跟他那梅花党。”
许四很气愤,“乔大喷那模样,有个女的陪他睡就不错了……”
他话音还没落呢,灯啪一下亮了,乔大喷在门口不紧不慢地说:“老子就那么难看?”
一屋子人都装睡,谁也不敢答话。
“一班长?”烧饼赶紧从鼻孔里发出呼噜声。
“别装了,我听半天了!”乔大喷说,一屋人都忍不住了,哈哈笑起来。
乔大喷拉了灯,“毛没长全的小子们,还聊女人,睡觉!”